摄影史名作《烧夷弹女孩》拍摄者另有其人？

摘要： ...

在世界摄影史上，有一张1972年6月8日拍摄于越战期间的黑白照片，过往半世纪来都享有极高声誉。照片记录了因南越部队烧夷弹轰炸而受伤的一群越南平民四散奔逃的骇人场面，尤其是位于稍左位置的一名全身赤裸、衣服已被烧尽的女童，更是让人看得伤心难忍。

这张照片由1951年出生的美籍越南裔摄影师黄功吾（Nick Ut）拍摄，在其服务的美联社发布时，被冠以《战争的恐惧》（The Terror of War）的标题，但日后却以《烧夷弹女孩》的名字广泛流布。1972年，21岁的黄功吾凭借这张照片获得普利策新闻大奖，舆论普遍认为，这张照片在当时起到极大作用，推动美国社会各界达成共识，明确反对继续战争，也让一代又一代的美国人开始正视这场战争给越南平民带来的巨大伤害。

1977年，黄功吾回到美国，继续在美联社任职，直至2017年光荣退休。凭着这幅经典照片，他后来还获得过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奖）年度最佳照片奖，并在2012年入选徕卡名人堂。2021年，他成为首位获得美国国家艺术奖章的摄影记者，而这也是美国联邦政府授予艺术家的最高奖项。简而言之，黄功吾获得了一位美国新闻摄影记者所能获得的各种至高荣誉，而这一切的基础，可以说就是这张《烧夷弹女孩》照片。

纪录片《特约记者》指出黄功吾和阮成义当时都在现场拍下照片

然而，就在日前举行的第47届美国圣丹斯电影节上，一部名为《特约记者》（The Stringer）的纪录片横空出世，指出《烧夷弹女孩》的拍摄者其实另有其人，并非黄功吾，而是当时也在越战前线的一位业余人士。甚至，影片指控这一创作者张冠李戴做法的背后，乃是出于美联社相关人员的故意安排，以黑幕来形容都不为过。纪录片创作者希望借由这部影片纠正持续半个多世纪的谬误，还原创者以公道。

《特约记者》由生于美国的越南裔导演阮包（Bao Nguyen）执导，他过去的作品包括李小龙的纪录片《若水》等。据其称，经过长达两年走访、调查、记录最终得出结论，即《烧夷弹女孩》的真正拍摄者是名为阮成义（Nguyen Thanh Nghe）的越南司机，他当时受同在前线采访的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雇佣。驾车之外，阮成义业余爱好摄影，因此常将自己拍摄的战地照片卖给美联社等媒体机构，也算是所谓“特约记者”。

事发当天，除黄功吾外，阮成义也在现场。两人都拍摄到了那些越南平民四散奔逃的画面，交到社里后，美联社当时的图片主管霍斯特·法斯（Horst Faas）下令，在阮成义拍到的《烧夷弹女孩》照片上，冠以黄功吾的名字，就此造成了持续五十多年的谬误。

如今，在镜头前指正这一错误的，正是当年美联社驻西贡分社的图片编辑卡尔·罗宾逊（Carl Robinson），当初他就是接到了霍斯特·法斯的命令，改了照片拍摄者的名字。

当地时间1月25日，纪录片《特约记者》在第41届圣丹斯电影节上首映，已是81岁高龄的卡尔·罗宾逊也亲自前来，并且告诉全场观众和媒体，当年自己这一做法也是迫于无奈，事后却一直心存内疚，被这种负罪感所困扰。“我想在我离世前曝光此事，我不能让这事情跟着我入土。所以我想要找到他，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当时我没有勇气和法斯争辩，我就按照他的要求这么做了。”

2010年的一次越战老记者聚会活动上，卡尔·罗宾逊认识了在业界颇有人望的英国摄影记者加里·奈特（Gary Knight），提及这一郁结在心头多年的旧事，并希望对方帮助自己寻找阮成义其人。之后的十多年里，加里·奈特联合几位同道开始着手调查。他们聘请了一家法国媒体取证公司，分析黄功吾当天在现场拍摄到的一系列照片的相关参数，得出的结论是，行动轨迹表示，他不可能是这张照片的拍摄者。此外，他们还采访了当天在现场的四五十名目击者，了解他们在这瞬间目击的情况。最终，他们还找到了越战结束后也来到美国生活的阮成义其人，并在前年安排了卡尔·罗宾逊与阮成义的会面，一同厘清这事情背后的各种曲折。

在影片的首映式上，当事人阮成义也来到了现场。交流环节中，阮成义肯定地告诉现场观众“没错，那张照片是我拍的。”按照他的说法，事发后他也感到十分惊异，明明是自己的作品，却被标上了别人的名字。“我为此付出了艰辛努力，但那个家伙却得到了一切。”他在片中表示。不过，当年他将胶卷卖给美联社后，对方也曾留给他那张照片的拷贝，可是没多久就被他小心翼翼、担心惹事的妻子给销毁了。因此，缺乏实证的他只能选择沉默，几十年里从未向人提起过自己才是《烧夷弹女孩》拍摄者的真相。

能够证明卡尔·罗宾逊说法的还有一位当年受雇于NBC的陈姓越南工作人员，他的办公室就在美联社隔壁，彼此都很熟悉。当初美联社的图片主管霍斯特·法斯付了20美元买下阮成义拍摄的胶卷，并且交给后者照片副本，这位陈姓男子就是经手的中间人。几十年来，此事也一直困扰着他。“我良心很不安，但我不能冒失去工作的风险，而且法斯个性威严，我也不敢冒犯他。”他在片中解释说。

关于法斯究竟为何要故意张冠李戴，因他已在2012年去世，纪录片创作者也无法从当事人那边获得确凿的答案。不过，他们通过走访相关人士，推断出了原因，包括有教条主义作祟（因为黄功吾是当天出现场的唯一美联社正牌摄影记者）和人情关系（黄功吾的亲哥哥也曾是美联社摄影记者，1966年在战场因公殉职后，弟弟接替了哥哥的这份工作）等。

此外，负责这部纪录片串联、解说工作的加里·奈特认为，受制于时代局限，种族主义可能也在其中起到了一定作用。“换作是一名西方摄影记者，我不认为美联社还会这么做。法斯之所以会这么做，恐怕也是因为阮成义是越南人，而且又不是美联社自己的雇员，换句话说，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他们知道没人会听他的。”

事件曝光后，美联社拒绝了多家媒体的采访要求，随后他们发布了一则公告，承认半年多前就已得知相关情况，并且展开了内部调查，但是“迄今为止的调查结果明确表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照片拍摄者并非黄功吾”。同时，他们也给出了一份长达23页的调查报告，包括对多达七名证人的走访，他们都是1972年6月8日在事件现场的亲历者，给出的说法都和纪录片并不一致。此外，美联社还特别指出，事件“吹哨人”卡尔·罗宾逊是一名对美联社“心怀不满”的前雇员，在他2019年出版的回忆录中，也完全没有提及此事。

至于处于风暴中心的摄影师黄功吾，既未接受纪录片导演的采访请求，如今也隐而不出，只是委托律师回应说：“此事令人感到愤慨，很明显，那是一个心怀仇恨的人，而且这种仇恨已经酝酿了50多年，如今却有人为他提供了这么一个平台。”

照片《烧夷弹女孩》中的这位姑娘名叫潘金福。那天，她和其他几个小孩都被黄功吾等人送到医院，历经十七次手术，终于康复。如今，她和丈夫一起生活在加拿大，近年来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参与各种联合国救助世界各地战争受难儿童的行动。多年来，她和救命恩人黄功吾始终保持着联系，也曾一同出席过各种反战纪念活动。

在纪录片《特约记者》的拍摄过程中，导演也尝试过邀请她现身说法，不过同样遭到了拒绝。黄功吾的代理律师给出了由潘金福提供的声明，其中写道：“卡尔·罗宾逊先生在过去几年中对黄功吾展开了无耻、虚假的攻击，我拒绝参与其中，我也绝不会与这部电影发生任何关系，因为我知道它完全就是虚假的。”代理律师表示，黄功吾正在考虑以诽谤罪对相关几方提起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