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回归线以南的北纬16度,没有四季之分。即使是冬日,当似火骄阳照射大地,还是足以使人汗流浃背。
添加微信好友, 获取更多信息
复制微信号
烈日下,许宇山和他的队友们在场上追逐着足球。球场周围,种着棕榈树和椰子树。所幸有这些宽大的枝叶,能浅浅阻拦一下小岛上无处可避的呼啸海风。否则,球员们恐怕很难睁开眼睛。
直到天边泛起绯红的晚霞,球赛才算结束。许宇山收拾装备准备去吃饭,一名队友叫住他:“山哥,还想踢的话晚饭后我们再来第二场,大家都还没尽兴!”
不久前,许宇山(前排左四)与队友们在永兴岛踢球后合影。
——这是不久前记者在海南省三沙市永兴岛记录的一个真实场景,也是“许宇山”们司空见惯的日常。他们的球局,与千千万万业余比赛别无两样。唯一不同之处是他们踢球的球场,跨越“天涯海角”,藏在南海深处。
他们组成了中国最南端的足球队。十余年沧海桑田,这支球队因岛而起,随岛而兴,他们通过这颗小小的足球联通彼此,拥抱海那边的世界。
盼船来
在永兴岛上,最早何时有人踢球,已无人能说清。
球队里,黄俊飞算是老队员。他在2010年大学毕业后直接上了岛。“那时也不懂,我是海南人,只是想回海南工作,报到后才发现离家这么远。”
当时,岛上流传着一句话——“一日是天堂,一周是人间,一月是地狱。”
2013年5月20日,空中俯瞰永兴岛。新华社记者 查春明 摄
天堂、人间、地狱,都是永兴岛的一部分。它是西沙群岛上的璀璨明珠,海水湛蓝如洗,绿树银滩风光绮丽;但岛上同时也伴随着高温、高盐、高湿、多台风和强紫外线,并非理想宜居之地;这还是一个只有三平方公里的小岛,远离大陆,几乎与世隔绝。
黄俊飞的工作是气象监测。监测点有一些老前辈,在岛上待了大半辈子。“听他们讲了很多过去的故事,真是很苦。以前通讯更不便,一封信跟着船在海上飘很久,有亲人生老病死几个月后才知道。回了家,小孩都不认识你。”
小岛上,时间仿佛走得慢一些。每日望着天边云卷云舒,日复一日。黄俊飞心里直打鼓,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
2012年11月8日,夕阳下的永兴岛渔港。新华社记者 郑焕松 摄
对黄俊飞来说,发现岛上能踢球是件很偶然的事。“有一天我看到两个人抱着足球在路上走,赶紧去问是不是去踢球,然后就和他们一起踢了。”一场球下来,黄俊飞感觉周身舒朗,海风轻了,日头也淡了,枯燥的海岛生活,有了些许盼头。
那时,最麻烦的是找踢球的地方。岛上没有球场,甚至平地都不多,球友们只能四处“打游击”。永兴岛机场建好了,但很少使用,没有飞机时,他们就在机场跑道上踢。后来机场管理规范了,他们又转移到外面的水泥地。
球友们约球,主要靠打电话。信号时断时续,电话打不通,就去路上喊两嗓子,也能把人叫出来。毕竟,整个岛只有两条路。
2012年11月8日,夕阳下的永兴岛渔港。新华社记者 郑焕松 摄
每两三个月有船来一次,全岛就像是过年一样,所有人都会提前去码头,眼巴巴等着船靠岸。随船而来的不只是补给,还有一群亟待舒展筋骨的船员。每一次,大家都能酣畅淋漓地踢一场。
船来了,小岛有人进,也会有人出。不管哪个球友离开,都会默契地把球留下。这样,球局就永远不会散。
回岛去
与懵懵懂懂上岛的黄俊飞不同,许宇山是一名“岛二代”。
20世纪80年代,他的父亲曾在永兴岛工作多年,负责海洋环境监测。1987年,彼时才4岁的许宇山随母亲登岛探亲。对于这座岛,他儿时的记忆里只剩下颠簸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逼仄船舱和原生态白沙滩上那数不尽的贝壳。
与一生都在海边的父亲不同,许宇山后来考到北京上大学,一度留京工作,在外折腾了不少年。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在2009年回到海南,子承父业与海洋打起了交道。哪怕走得再远,他的根始终扎在海里。
2014年,刚刚上岛的许宇山。
2012年7月,三沙市揭牌成立,管辖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的岛礁及其海域,成为中国最南端的地级市。建市后,永兴岛作为市政府所在地发展提速,各类上岛人员逐步增多。许宇山在2014年调到岛上,守望起了当年父亲守望过的这片海。
上岛前,许宇山准备了一双回力帆布球鞋,因为觉得在水泥地上踢球会耐用些。大学时他曾是学院足球队队员,是个“球痴”。
让许宇山没想到的是,当他登岛时,岛上已经建起了一块天然草足球场。“大家都喜欢踢球,有了市政府后各方一起想办法。不过条件毕竟有限,就找了块地平整一下,然后撒上草种。”
永兴岛上的天然草足球场。
踢天然草,帆布鞋就显得不太适用,但当时岛上不通快递,只能等有人上岛时帮忙带新球鞋过来,许宇山穿着帆布鞋踢了很长一段时间球。“永兴岛是珊瑚礁岛,坑坑洼洼的,球场无法做到完全平整。一踩一个坑,还有礁石碎片,踢球很容易受伤。”
不过对球友们来说,有球场已经很难得了。大家约球的时间、地点变得固定且规律,每周都要踢好几场。
踢球愈加频繁,洗澡又成了难事。那时岛上每个院子都建了蓄水池,主要靠收集雨水洗澡,家里水不够的球友就需要借水洗澡。今天你家洗,明天到他家,成为常态。
工作人员在永兴岛操作海水淡化设备。新华社记者 郭程 摄
当然,这种稍显窘迫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2015年底,通过大力推广海水淡化设施,永兴岛用水难问题得以解决。自来水走进每家每户,球友们基本实现了“洗澡自由”。
2015年最后一天,三沙市首届体育运动会开幕,有七八支队伍参加足球比赛。政府机关、驻岛部队、当地渔民……全动员了起来。“在岛上踢球不仅能强身健体,更是为了促进交流。岛上绝大部分是外地人,之前谁都不认识谁,是足球把我们联系在了一起。有时精神压力大,踢场球能好一半,就没那么想家了。”许宇山说。
那时他每年上岛一待就是200多天。“让我支撑下来的就是足球。”
2015年12月31日,球员在三沙首届体育运动会七人制足球比赛中。新华社记者 杨冠宇 摄
向前走
与父辈们相比,许宇山无疑是幸运的。“我父亲从上岛到离开,岛上基本没变化。我上岛十年,一年一个样。”
2015年,“三沙1号”交通补给船首航永兴岛;2019年,8000吨级客滚船“三沙2号”通航,可搭载乘客400人……岛礁间船运能力大幅提升,不仅快递几天就能到,更是给各类设施的建设创造了条件。
永兴岛先后建起医院、学校、银行、图书馆、电影院。渔民们住进了新房,还通了网络和有线电视。2022年,永兴岛文体馆投入使用,大家打篮球、乒乓球、台球也有了场地。
永兴岛渔民告别了木板毡房(上),搬入了新房。
当然,岛上最受欢迎的运动还是足球。在市军民融合办的协调下,永兴岛近两年新建了两块人工草足球场。专业的塑胶跑道和平整的球场,成为全岛军民共享的运动场所。
现如今,名为“三沙足球”的微信群里,活跃着超过100名球友。喜欢张罗大家踢球的许宇山,成为岛上足球爱好者的带头人之一。“三沙市足球赛到2024年已经办到第九届,最大的感受就是比赛越来越激烈了。”
“一方面是场地条件改善了,大家能放开手脚踢。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再满足于‘瞎玩’,赛前要花很大力气去研究战术,去训练。”许宇山说。
球员在2024年三沙第九届体育运动会足球比赛中。
黄俊飞昔日踢球的机场,建起了候机厅。2016年底,海口至永兴岛的直达航班正式开通,每天一班。很多人把家安在了海口,一年里一半时间驻岛,另一半在海口生活。黄俊飞也不再想下岛的事。“现在岛上生活应有尽有,即使家里有事,坐飞机就能直接回。”
许宇山则开始研究足球队的“双城运转”模式,他把在海口的人也组织起来,以三沙市足球联队的名义参加省里的业余足球活动。“这样无论是在海口还是在三沙,大家都能有球踢。”
不过与省里球队交流多了,许宇山开始有些焦虑。“在专业性上,我们确实有差距。球队要想继续往前发展,我们就不能满足于只踢野球。”
队里几经头脑风暴,萌生出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成立属于自己的足球协会。
这是2024年7月6日在海南省三沙市永兴岛拍摄的灯塔。新华社记者 孙瑞博 摄
“中国足协鼓励壮大会员协会体系。三沙现在有足球爱好者,有场地,有赛事,等时机成熟,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成立三沙足协?”许宇山畅想,有了足协后就能更规范地管理,同时也有利于对接省里的资源。
对许宇山的设想,海南省足协相关负责人初步表示支持,提出有机会可以先尝试在三沙办一期教练员或者裁判员培训班。
虽然开了个好头,但许宇山清楚,组建球队简单,成立足协却绝非易事。“三沙没有成立体育协会组织的先例,能不能做,应该怎么做,都要打上问号。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他们决心试一试。不管结果如何,他们相信这都会是一次有益的探索。许宇山很有信心,三沙足球肯定会继续往前走。
毕竟他们亲眼见证过,多少曾经以为天方夜谭的事情,如今都已变为现实。无论是这颗球,还是这座岛。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