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2024年10月10日13:00(北京时间19:00),瑞典学院将202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作家韩江。此文为《素食者》中文版编辑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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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接触到韩江这个名字是在诺贝尔文学奖停发的2018年,那年韩国最大的网络书店yes24发起过一个叫预测诺贝尔文学奖的读者票选,结果韩江以20.3%的得票率高居榜首,我熟悉的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科马克·麦卡锡分列第三、第四和第五。
彼时无知的我对韩国文学有一些偏见,虽然通过查询知道了韩江是第一位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的亚洲作家,可看到她获奖的那本被翻译为《素食主义者》中文版的封面和豆瓣得分时还是想当然的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本迎合西方社会对东方猎奇想象的二流小说。
素食主义者 (韩)韩江 / 2013 / 重庆出版社
可后来不知道是孕妇效应还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绑定,我竟然从3个不同的朋友口中再次听到了韩江和她的这本书,在她们口中的这本书暴力又充满柔情,情色的背后有最纯粹的感动,他们都告诉我这是一本你读了以后会不断想起,挥之不去的奇怪小说。于是我决定自己读一遍,为了避免之前中文版翻译的影响,并不会韩语的我选择阅读了英译本的The Vegetarian。
这个故事的主角名叫英惠,在英惠的丈夫郑先生的眼中,“病”前的英惠,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不高不矮的个头、不长不短的头发,相貌平平,着装一般,温顺、平淡、文静。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英惠完美地扮演了平凡妻子的角色——料理家务,伺候丈夫,就像千千万万的传统妇女一样。然而,一场噩梦之后,妻子却突然开始拒绝吃肉,拒绝为家人准备荤菜,郑先生为此大为光火,为了劝说妻子吃肉不惜请来英惠的姐姐,爸爸来帮忙和威胁,甚至把英惠送进了精神病院,英惠却越“病”越重,最后甚至谢绝了一切食物,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小说里英惠先后做过10个梦,那些梦里有黑暗的森林、吊在竹杠上的生肉、鲜血直流的眼睛、被杀掉的人、被砍断的脖子、禽兽闪着光的眼睛、陌生的脸、黑色的雨柱、长出双手的鸟、身上长出的叶子和胯下绽放的花朵。那些梦肮脏、恐怖、残忍,让人毛骨悚然,仿佛置身于充满了奇花异草的房间,浓浓的香味会扼住你的喉咙、让你睁大眼睛、震惊不已。
我被这种阅读体验所震慑,久久不能忘怀,于是开始搜寻背景数据佐证我的判断让这个选题通过,比如说这本书曾被《连线》杂志选入10年来10本最佳类型小说之列,同时入选的还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的《被掩埋的巨人》和刘慈欣的《三体》。
又比如说这本书还曾入选《纽约时报》评选的21世纪15本重塑我们思想和写作的女性写作杰作书单。
再比如《素食者》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的那一年甚至击败了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和大江健三郎代表作《我脑袋里的怪东西》、《水死》,阎连科《四书》、“那不勒斯四部曲”终曲《失踪的孩子》等154本全球热门佳作。
在我所供职的出版公司磨铁图书有一个规定,做外国文学的高级产品经理每年有一个力排众议,一票通过选题的权利,上会之前我也做好了动用这个名额的准备,幸运的是,领导们认可了我的判断也认可了这本书,决定当作重点选题来操作。(后来我把这个名额给了金英夏的《杀人者的记忆法》)。
和韩江老师的经纪公司表述了我们的期待和对韩江本人的喜爱后,很顺利地,我们报价成功了这本在大陆绝版了七年的书,之后在试译的比较后很幸运地邀请到了曾经翻译过《信号》和多部金英夏作品的胡椒筒,等到今年1月份终于读到她翻译的全稿后我才算真正读懂了这本书,小说看似荒诞,但其实就像是《变形记》或是《狂人日记》一样,都是以发疯之人的冷眼旁观身为人的悲哀,家庭的暴力、旁人的沉默无援、限于压力而无法脱离的环境、和让己身逐渐平面灰化,成为最不起眼的个体的无助和悲哀,小说女主角英惠面对暴戾到为了惩罚狗而将它拴在行驶的摩托车后座活活让狗累死的爸爸;婚内强奸,一言不合就把她送进精神病院的丈夫;还有充满兽欲,罔顾人伦的姐夫时几乎是没有任何退路而言的,于是她选择只能伤害自己,用拒绝吃肉的形式做出自己小小的反抗,在这个过程中,暴力几乎成为了内力。我们通过她丈夫的眼睛,姐夫的眼睛,姐姐的眼睛来看她,在她们眼中她是仇恨、误解和欲望的产物,可她自己却几乎不说一句话,真实的她到底怎么想,没有人知道。
韩江
虽然这本书的主角是女性,可却远不仅仅是一本描绘女性困境和觉醒,社会意义大于文学意义的金智英一样粗糙小说,事实上,除了语言上的天壤之别,《素食者》在题材上体现其实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困境,女主角的爸爸深受军人思维限制,丈夫是不想引人注目的社畜,母亲是恪守传统妇道不发声的女人,他们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弱势群体,只不过群体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今天我们可以以异性恋的身份指责同性恋败坏风气,以肤色的浅淡来滋生歧视,明天便可以因为喜好来谈论人品,用饮食习惯来区分精神状况:瞧瞧你的样子,你现在不吃肉,这世界上的人们就会吃掉你。
正如韩江作品在国际布克文学奖颁奖礼上说的:
我在写作时,经常会思考这些问题: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我希望《素食者》可以回答我的这些问题。我想通过《素食者》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
——韩江在布克国际文学奖颁奖礼上的致辞
2021年的春节假期我身处家庭变故和人性煎熬的漩涡中,不断想起这本书,我找到合作过十几次的卤猫老师请他来给素食者画封面插画,我说我想要一个女性坐在椅子上背靠绿色植物,女性大约30-40岁,东方女性,长发披着,非常瘦弱,穿着白裙子,完全呈现放空的状态,植物给她依靠又似乎将她吞噬,树木像是火焰一样。我还特别补充,这次我想要美丽的同时有点诡异的氛围。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卤猫老师的初稿。
一切都对了,一切都顺了。
细化之后的图经过付诗意老师的设计,增加了封面烫印镭射花朵的效果,那些花朵像是佛教中的某种坐骑或是光圈一样,代表着虚幻的守护。
2月的时候我读到了韩江老师的一句话:
二十四岁的那个中秋节,为了看月亮,我独立走出大门。那时,我一边在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工作单位上班,一边利用只睡四五个小时剩下来的时间偷偷写小说。应该许愿了,望着皎洁的月亮我想了想要许什么愿。
只祈祷不要失去这颗心。
然后,就没有什么愿望可以许了。
我在这段话发在朋友圈,一位我很敬重的出版人在下面回复:
“这颗心就是整个世界呢。”
是啊,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我就是在那一刻决定加入她的工作室继续留在出版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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