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代,阿布代(苗语:外婆)”。杨妞花像小时候一样叫着外婆,抱着外婆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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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85岁生日那天,杨妞花带着养父一同到贵州织金县给外婆庆生。“外婆在想女儿,我也在想妈妈。”杨妞花说,她想把外婆的生日办得开开心心的,弥补自己的遗憾,也弥补外婆的遗憾。
1995年冬天,5岁的杨妞花被拐卖到河北邯郸,跟着奶奶和聋哑养父生活,被取名“李素燕”。26年后,她找到了自己原本的家和亲人,但亲生父母早已离世。同年,她指认了人贩子余华英。
自2021年认亲以来,杨妞花往返于河北邯郸、贵州织金两地,陪伴两边的亲人。最初,她害怕两个家庭对立。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家庭彼此带着善意。
杨妞花曾说,养父是个善良的人,当年奶奶瞒着养父买了她,养父曾想把她送回去。养父把她当女儿,她会给养父养老。认亲后,她并没有刻意去融合两个家庭。“我只知道我是这两个家庭里面的孩子,我要如何做到让我的长辈去开心。”
今年,她将身份证上的名字从“李素燕”改为了“杨妞花”,“叫回自己的名字”。在她看来,这代表了两个身份,从小被人说“大人不要了”的李素燕唯唯诺诺,而杨妞花是一个在父母宠爱下长大的孩子,“身上有种霸道和底气”。
有了底气的杨妞花正尝试开启新的生活。这一年,她带着自己写的书,四处演讲,从一名被拐卖的孩童转变成一名打拐志愿者,希望能给寻亲家庭“带来一些力量”。
但有些遗憾再也无法弥补。12月19日上午,贵州高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终审宣判,维持死刑判决。杨妞花说,她将带着这份判决,回织金县老家祭拜已故的父母。
两个家
11月中旬,北方的城市陆续进入冬季,天气渐冷。在农历十月十九(11月19日)这一天,位于河北邯郸丛台区姚寨乡的姚寨村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逛庙会”民俗活动。
杨妞花带着姐姐、二姨逛庙会,途中教姐姐怎么吃麦芽糖 来源:澎湃新闻
在村子的主干道两旁,商贩一大早就过来摆摊,有卖棉花糖的,也有卖生活用品的。一年一次,街道热热闹闹的,就像提前过春节。
这一天,出门在外的子女会回来,亲戚之间会相聚拜访。杨妞花也不例外,她带着姐姐杨桑英、二姨熊正美来拜访养父家。
杨妞花的养父李云增穿着苗服,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站在街边张望,时不时又到附近买点水果,等待杨妞花的到来。李云增是一名聋哑人,用手势跟周边的村民打着招呼。
苗服是杨妞花以外婆的名义在贵州给李云增买的,李云增很喜欢,经常穿着。
李云增家在姚寨村有两间平房,带一个小院子。1995年的冬天,杨妞花被人从贵州拐带到了这个村子。时间一晃,已是三十多年。
杨妞花和养父有着很深的感情。她曾说,养父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当年奶奶瞒着养父,用养父攒着娶媳妇的钱买了她,养父带着她到中间人家去退,中间人说她的父母把她卖到这儿之后已经走了,从那以后她就在这个家住下了。
11月19日这天,是认亲三年后,杨妞花第一次带二姨来养父家。她在二姨、养父之间充当起了“翻译”,向二姨介绍着养父平日的生活。
在李云增的房间,有一面墙上张贴了很多他与杨妞花出行的合影,还有一张照片里有杨妞花的外婆。照片里,外婆同杨妞花姐妹俩都穿着苗族服饰。“我爹会在照片上标记上时间、地址。”杨妞花说。
在养父家院里,杨妞花和代理律师、姐姐、二姨一起唠家常 来源:澎湃新闻
阳光洒在房间里,杨妞花同养父、二姨、姐姐三人围坐,唠起家常。杨妞花回忆,当年被拐时穿来的衣服,奶奶一直都没有扔。逢人见面时,奶奶会提着衣服给人家看,讲述着她来的时候,衣服前后都有一个洞。这时,不善言辞的二姨接了话:“你的爸爸妈妈都会给你买和你姐姐一样的衣服,两人像双胞胎一样。”
每当聊到杨妞花被拐的经历时,二姨会不禁流眼泪。为了缓解二姨情绪,姐姐杨桑英打趣道:“说好今天不哭的。”说着用手为二姨抹去眼泪。
在行程的最后一天,杨妞花两姐妹穿着一样的红色大衣,两人相互打趣,就像在弥补缺失相互陪伴的那些年。杨妞花带着姐姐、二姨又拜访了大娘,这是杨妞花在河北最重要的亲人之一。
二姨和大娘见面,手一直紧握着 来源:澎湃新闻
年迈的大娘一直紧握着二姨的手。杨妞花说,最初,她向大娘提起寻找亲人的想法时,并没有得到支持,大娘担心她找到家人就不回来了,孩子会无人照料。她跟大娘说,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最终大娘支持了她。
在短暂的时间里,她们相互祝福、道谢。“谢谢你照顾她。”临走前,二姨再次哭了。她想感谢大娘这些年一直照顾着杨妞花。大娘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杨妞花说,认亲后,她并没有刻意去融合两个家庭。“我只知道我是这两个家庭里面的孩子,我要如何做到让我的长辈去开心。”杨妞花说,她希望相互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
二姨哭着向大娘道谢,谢谢她这么多年照顾杨妞花 来源:澎湃新闻
弥补遗憾
“阿布代”,这是苗语当中对外婆的称呼,也是杨妞花对儿时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三年前,2021年4月17日,杨妞花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则寻亲视频。视频中,她反复提到小时候对家人的称呼,比如:桑英、阿布代。很快,在同年5月,杨妞花被远在贵州织金县的亲人得知。最终,经过DNA对比,杨妞花和姐姐杨桑英正式确认亲属关系。
时隔26年,2021年5月15日,姐妹俩在贵州织金县官寨乡大寨村的老家团聚。可惜的是,她们的父母当年因孩子被拐备受打击,几年后相继去世。
为了弥补亲情的缺失,杨妞花和杨桑英常常见面。她们会带着孩子、丈夫到对方家中做客,也常常回到贵州看外婆。这三年来,杨妞花在河北邯郸、贵州织金县两地往返。
“每次我到家之后,我外婆在家等我,我又可以去坟头看爸爸妈妈了。”杨妞花说。
如今站在老家的房屋前,杨妞花仍然依稀记得,当年有一个洞口,原来是织金洞;在睡梦中,妈妈喊她“妞花”;姐姐放学回家的路,是一条狭窄的土路,自己喊着:“桑英,桑英。”
也正是这些记忆,帮助杨妞花找到了亲生家庭。
今年12月2日,是杨妞花外婆85岁的生日。“我希望能够把外婆的生日办得开开心心的,弥补自己的遗憾,也弥补一下外婆的遗憾。”杨妞花说。
外婆生日前,两姐妹在结束直播工作后,一同从江苏南通提前回到贵州老家,为外婆庆生做准备。
杨妞花拿着手机,向外婆分享最近的事情,但外婆是用苗语交流,杨妞花许多话听不懂。这时她撒娇地喊着:“姐姐,来给我翻译,你听听外婆说的啥。”杨妞花时不时跟姐姐学上几句苗语,最会说的还是“阿布代”。
“以后我好好教你,咱们得说一口流利的苗语。”杨桑英教着教着从房间出来,哭了。她抽泣着说,希望自己能好好地教,妹妹好好地学,能用苗语沟通。“(我们)两个人就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叫阿布代。”
给外婆庆生当天,杨妞花穿着苗服,与村民、专门赶来的其他寻亲家长载歌载舞,一同为外婆送上生日祝福。“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可能外婆在想女儿,而我自己也在想妈妈,这样一个热闹的环境下,大家真的是在一点点填补自己的遗憾。”杨妞花在当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新的生活
认亲后,杨妞花指认了人贩子余华英。很快,余华英因涉嫌拐卖儿童罪被刑事拘留,接着接受审判。
12月19日上午9点30分,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二审在贵州高院公开开庭审理。此前,10月25日,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一审认定余华英犯拐卖儿童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杨妞花曾说,她还是希望法院判余华英死刑,还有希望附带民事赔偿部分的金额提高,“这是我一直以来没有变的一个诉求,自始至终没有变过。我知道她的经济能力,知道她赔不了,但是这个数字提高就是为了警告人贩子,让大家知道拐卖儿童犯罪成本非常高,让他们不敢拐卖儿童。”
三年以来,杨妞花也做了不少新的尝试,开启新的生活。她以亲身经历写下一本书,带着新书四处演讲,还做了专场直播带货。她还成为一名打拐志愿者,帮助其他寻亲家庭。
这次回到贵州,杨妞花去见了一位寻亲家长陈大哥。陈大哥的女儿叫陈杨梅,2003年5月25日出生,三岁四个月时丢失了。杨妞花向在场记者们介绍,陈大哥开着一辆七座的面包车,经常和其他寻亲家庭结伴出去寻找孩子,有时候就直接睡在车上。
这辆面包车外部贴满了关于丢失儿童的寻人启事。陈大哥说,他平常做点小生意,赚够费用,就出去找孩子,如此反复。“看到其他家长找到孩子,相信自己也可以,绝不放弃。”陈大哥说。
杨妞花和陈大哥交流了一些寻亲感受。杨妞花说,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孩子没有心理压力,让她们知道自己不是被父母卖掉的。“我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力量,希望大家能够在一次一次摔倒之后,都能够站起来。”
杨妞花说,这一年,她的成长速度特别快,接触了许多人和事,长了见识,也明白一些事情应该怎么做。
今年6月,杨妞花重新办理了身份证,将上面的名字从“李素燕”改为了“杨妞花”。“我想叫回自己的名字。”杨妞花说,这代表了两个身份,一个是“贵州”,一个是“河北”。
在杨妞花看来,李素燕是一个唯唯诺诺、走路永远靠在墙边上的人;而杨妞花是一个在父母宠爱下长大的孩子,她身上有种霸道和底气,这在李素燕身上从来没有过。
她说:“无论是杨妞花还是李素燕,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未来的话,我和姐姐都会越来越好的。我们不跟任何人比,只要我们比以前好,只要我们比小时候好就行。”
2024年进入尾声,杨妞花和家人们也等来了法律对余华英的终审判决。12月19日,贵州高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二审宣判,驳回余华英上诉,维持一审死刑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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