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春松：一名退役体操运动员的“再就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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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一人多高的障碍台，商春松毫不犹豫地冲向前面的单杠。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表演了毽子一周半下高、大回环接悠杆后空两周、大回环接悠杆360旋三个“大招”。

商春松赢了。她翻越过“那座山”，将中国跑酷队史首枚世锦赛金牌收入囊中。

站上领奖台的决心在商春松心里埋了很多年。

那是童年时想走出大山的决心，是年少时在里约冲击奥运奖牌的决心，也是告别体操练习跑酷后对赢的决心。

资料图：商春松在女子自由体操比赛中。中新社记者 张畅 摄

一个侧手翻，翻出大山

11月17日下午，日本北九州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气微凉，商春松穿上了羽绒服。第二届跑酷世锦赛女子自由式决赛马上就要开始。

当现场解说念到商春松的名字，她向前一步，微笑着向观众挥挥手臂，又深鞠一躬，随后收起笑容，安静地等待上场。

但天公不作美，比赛因为下雨被迫中断。推迟几次后，组委会决定取消决赛，最终名次按资格赛的成绩计算。

对商春松而言，糟糕的天气也伴随着一些惊喜。上午的资格赛，她凭借三个高难度的“大招”得到了全场最高分33.1分。

商春松“不战而胜”站上了最高领奖台。金牌来得有些突然，似乎也有运气的加持。

开赛前，商春松的目标仅仅是拿到明年成都世界运动会的参赛资格，“(对金牌)期望没有那么大。”但竞技体育总是充满戏剧性，况且在这份幸运来临之前，商春松从来不是命运的宠儿。

她出生在湖南张家界的大山里，父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里还有一个患有眼疾的哥哥。

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商春松的家人也希望女儿能走出大山，不再重复父辈的人生轨迹。

一次城里的亲戚回家探亲时，发现年幼的商春松竟然可以做侧手翻，就建议她去试试体操。

当家人把商春松送到体校，商春松已经6岁多了。启蒙教练黄卫觉得“她年龄有点大”。但当时队里正好缺一名队员参加团体赛，“如果不是因为正好缺人，我可能直接跟她妈妈说，这个孩子已经晚了。”

这可能是商春松为数不多被命运眷顾的时刻，教练为了“凑数”留下了她。

学体操的费用，对商春松的家庭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爸爸商金军卖掉了家里的牛，才勉强凑够了学费。在商春松进省队前，商金军都在建筑工地打工，一天只赚28块钱。

“不管多苦多难，都要支持松松练下去。我们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但我不希望孩子还是那样。”

在商春松的父母看来，体操不仅是一条逃离大山的路，更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年幼的商春松还体会不到父母的良苦用心，她只记得训练很累，拉韧带很疼。

有一次教练帮她拉筋，商春松疼得实在受不了，一口咬破了教练的裤子。有时候女儿在体操房里哭，母亲黄友莲就躲在外面哭。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瘦小、不起眼的姑娘后来会代表中国体操队站上奥运会的领奖台。

资料图：商春松在里约奥运会比赛中。

想到里约遭遇 仍会流泪

八年前，商春松以中国女子体操队队长的身份来到了里约奥运会，她带领队友们拼下了一块团体铜牌。但在个人全能决赛，发挥堪称完美的她，只拿到了第4名，以0.116分的差距无缘领奖台。

时至今日，很多人还记得商春松在镜头面前的委屈。“我觉得我可以拿第三。但是裁判打分，我决定不了。”

平衡木商春松比较擅长，她为决赛准备了一套难度高达6.6分的动作。

在那根长而狭窄的木条上，商春松如履平地。跳跃、翻转、落地，她发挥没有任何失误，但裁判给出的难度分只有6.4分。中国体操队立马提出申诉，最终被驳回。

“她没有输给自己，只是输给了裁判。”现场解说掷地有声地为商春松鸣不平。彼时只有20岁的姑娘也没能憋住眼泪。

看到最终分数的那一刹那，上一秒还在和队友说笑的商春松，神情瞬间变得严肃。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计分板，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部分运动员的职业生涯都像一根抛物线，过了顶点之后开始下滑。但是商春松不一样，仅有的一届奥运会也错过了个人奖牌。她距离抛物线的顶点，始终差一点点运气。

或许命运吝惜垂青，不仅让她跻身于岩缝石隙，也让她数次错失良机佳期。

2014年在国内举行的体操世锦赛，竞技状态和心理状态都极佳的商春松渴望问鼎最高荣誉。“那次拿冠军的机会很大，我也觉得我能站上最高领奖台。”

但出发前，她受伤了。为了不影响团体赛，商春松打着封闭上了场。她咬牙和队友获得了团体银牌，但在个人项目中都早早退出了争夺奖牌的行列。

不过在那届世锦赛上，她拥有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动作——商春松腾跃。这也成为她体操生涯中屈指可数的高光时刻。

算起来，商春松作为绝对主力参加过三届体操世锦赛，但在个人项目上的最好成绩仅仅是第4名。

其实里约奥运周期内，商春松是队里最有实力的小花之一。她在2013年全运会上一口气拿了三块个人金牌，又在2014年仁川亚运会帮助女团夺冠，还获得了女子全能和自由操的亚军。

自由操一直是中国体操女队的弱项，但商春松自由操的难度一度高达6.7分，几乎可以与当时如日中天的拜尔斯媲美。

商春松用“遗憾”两个字总结过去的体操生涯。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对那些与奖牌擦肩而过的时刻耿耿于怀，“一想到里约奥运会上的遭遇，有时候还会掉眼泪。”

不过现在，商春松对过去的遗憾已经释然。尤其是在改练跑酷以后，她感受到了一种不受拘束的自由。

图片来源：商春松个人社交媒体。

体操赛场外的第二人生

商春松喜欢的自由式跑酷，和竞技体操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前者的动作更为随性，不像体操有着严苛的打分标准。

体操运动员时期，商春松曾被人诟病的短板就是动作粗糙。主管教练熊景斌曾评价她：“做动作不够细腻，只追求大的动作，忽视了细节。”

而跑酷运动并不要求动作的完美，没有了条条框框的束缚，商春松很快完成了“改范儿”，在跑酷赛场收放自如。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现在年龄渐长，遇到伤病不好恢复。跑酷赛道都是硬地，刚开始从高处跳下去，商春松有些胆怵：“按照体操的发力落地就会受伤。”

这也成为家里人反对她练习跑酷的原因。

商金军的反应最强烈。“爸爸觉得危险性太大了，而且跑酷现在没进奥运会，他觉得不稳定。”父女俩还因此吵过架。

全家人只有哥哥支持商春松。兄妹俩关系从小就亲密，小时候为了支持她练体操，哥哥辍学去学了盲人按摩。在外训练比赛，商春松也一直惦记着哥哥的眼睛。

每次去国外比赛，她走到哪里都要问问当地有没有治疗眼睛的特效药。

黄友莲曾经回忆，2013年全运会后，商春松在采访中说自己有两个愿望：一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二是治好哥哥的眼睛，“其实她哥哥的眼睛早就治不好了。”

有了一些成绩后，商春松用收入给家里人在长沙买了房。女儿对家里的付出，黄友莲和商金军看在眼里，也十分心疼。因此在家里日子好起来后，他们更希望女儿选一条稳当的道路。

图片来源：商春松个人社交媒体。

其实2017年退役后，商春松也试过别的工作。她去了一家蹦床馆，负责照看小孩子们的安全。这份轻松又平淡的工作很快让她厌倦，“太无聊了，而且过得也不充实。”

上大学后，商春松接触到了跑酷。“以前练体操的时候经常刷到一些跑酷视频，后来在一位前辈的帮助下，就加入了他们。”

当不再背负重担，她终于能无所顾虑地追求内心所爱。

得益于夯实的体操基础，商春松在跑酷上面进步很快。

5月份在法国，商春松一鸣惊人，获得了中国跑酷队的第一枚世界杯金牌。而这次世锦赛前，她带着腰伤，仅仅用了一周时间就学会了毽子一周半。

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商春松的下一个目标是成都世界运动会的冠军。

她也希望跑酷未来能进奥运会，她要以最骄傲的姿态站上领奖台，就像松柏一样傲然挺立，昂着头汲取一缕阳光、数点甘霖，咬定青山，在风中招展出一抹青葱的模样。